(Avoid godless chatter.)
(要远避世俗的虛谈。)
盛夏快近尾声,嵩山派越往山巅的建筑已经有些阴冷,却不似久未有人迹,想来是左冷禅经常差人打扫,虽然空旷也干净的很,在走廊向下看时世界涂满了盛大的绿,如同每一个看不出尾声的夏。
左冷禅在前面给我带路,背影看起来依旧高大得很。我每每想到这点就联想到现实世界里他这样的年纪早该在家养老了,不过嵩山掌门可能跟颐养天年或者儿孙满堂这样的词扯不上什么关系。我们一路上山巅没有什么话说,沉默自有大家风范,可惜我做不到,勉强习惯已经不错。
我不能出嵩山这话当面讲出来自然有些立场分明,我也懒得抗争那么多,只是今天无聊问他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他的辟邪剑谱还没读透,反而跟我说可以带我去看看武器库。
嵩山地处中岳,虽说门面比不上日月神教,但是历史也不算短。从山腰一直建山巅的建筑坚实大气,全然没有古旧颓废的样子。东方不败跟我说过嵩山虽说贵为五岳之尊,但是人力物力都比不上日月神教的浩大,却要做出相同的工程,其实是更加艰难万分的事情。所谓正派邪派,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毫无区别。
这里哪怕是一根剥落的红漆廊柱,下面恐怕都是斑斑血汗泪。
“山上风大。”经过一个走廊的拐角时他说,我稍微停了下脚步,听到微微的沙沙声响。是身下的树海有风吹过,整个建筑是依附在山壁上的,所以可以清晰的听到。有隐约的秋风在山下刮起,从脚踝处吹过。
“一开始当掌门的时候还每天爬几遍这些东西。”左冷禅说,在前面给我做了个手势。“后来走不动了,只能修修内功……这边就是武器库。”
长长的一条走廊,我莫名想到曲径通幽这个词,而里面的厅堂宽阔而空旷——武器毕竟都是挂在墙上的。进门先看见张挂着各式各样的长弓短弓,琳琅满目,并无一张重复。
“这一边全是弓。”左冷禅在我后面说。“现在武林里不流行这一套了,很多年没人碰,倒是落了灰,早该让人打扫一下。”
我点一下头,伸出手去拨了一下弓弦,空气里翻飞灰尘。
左冷禅走过来,拿起我拨的那张弓,拉开的时候有吱吱的声音,想来力道不清。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顺口问我。“会使弓?”
我摇摇头,刚想说出葵花宝典几个字,又想到毕竟立场不一样,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太多的好。“……我练的内功,到现在还是半斤八两。”
我莫名其妙的不想骗他,就只好有十分说三分。左冷禅倒是无所谓的笑笑,把弓放回嵌在墙上的架子里。“一般都是练剑的,现在武林都时兴这一套,所以我这里剑都是最多,见过的基本上都有。”
“弓挺好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应,随口说的声音大了点。“……用弓也挺不错。”
他跟我笑笑,不知道怎么我心里觉得这个笑容可以用和蔼来形容。“女孩儿家金贵,练弓箭久了手上会生茧,看不见事小,嫁不出去事就大了。”
左冷禅看着那弓,大概想起了什么东西,仿佛走神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过来,自顾自笑了笑。他往前走了几步,掏出个火折子,点燃了墙上的油灯。
油灯还是琉璃瓦的,烛光在灯盏中跳动,被分成各色光芒投射在厅堂里,映着无数剑刃上的反光,我们两个的影子重重叠叠的,有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豁然开朗的样子。我顺着那灯光,一样一样的看过去。
剑边上是一排一排的暗器,我不住有些冷笑,名门正派收藏这些东西,左冷禅倒真有几分恶趣味……我拿起一把短小的弩,这种东西顾云水包里以前有一把,没有弓弦发力的时间,所以近距离力道非常大,贴身时候来一记基本逃不掉。
顾云水这人基本上已经不会跟人动手还得用暗器,大概是出于习惯带在身边。
“你懂这个?”左冷禅有点诧异的问。“这东西力道太大,用不好反而会震到自己,更坏了名声。”
我没接他的茬,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把上面装饰的那支箭射了出去,订到柱子上笃的一声闷响。“是怕坏了名声啊……我在日月神教里倒是没见过这种东西,你们这倒是有,可别说是从神教搜刮来的。”
“可是你们拿什么?”左冷禅随口问,伸手把柱子上的箭拔下来,看的我心惊肉跳的——这弩力道不小还入木三分他竟然跟拔鱼刺一样……“你们又不专门练剑什么的。”
“……拳剑或者腕爪一类的东西吧。”我回忆起姐姐继位大典时候下面人山人海的教众拿铁爪在自己胳膊上划出血誓,就这么说了。我收回目光,接着往前走。
“前面就是护甲一类的东西。”左冷禅在我后面补充。“嵩山一般不收女弟子,大概没有你能看的东西。”
我停住脚。“……那就不用了,回去吧。”
这里的东西的确都很出众,多了不少稀罕的东西,虽然还是及不上日月神教的藏兵阁,在黑木崖上盖了整整五层楼。
“要是想起什么要再看这里跟我说便是。”左冷禅说。“不用客气。”
我点了一下头。
不是从刚刚那个门出去,厅堂的另一侧有偏门,从这里出去不用在外面的走廊绕弯路,设计这山巅建筑的人的心思机巧的很。
“这边没有灯,脚下的阶梯注意一下。”
“嗯……?”
我的目光掠过门边的一个壁柜前,停了下来。
是一把剑,外形轻巧,虽然我什么都不懂,可也能认出来明显是女剑……说不出口的形容,只是觉得这剑特别,若是被当时的女侠们看见了,大概也会憧憬有这样一把剑。
“什么剑。”我随口问。“有名字吗?”
“没有。”嵩山掌门在我身边默然片刻,似乎是注目着那剑,过一会才说。“依依以前用的剑。”
“……对不起。”我愣了一下。
“习武之家,有个女儿也想不到该给点什么好……”他在我身边似乎是失笑了一下,想起来什么东
西。“从小教她练剑,就差人给她弄了把好剑……材质很特别,还是很久以前从日月神教的一批东西上拿来的材料。剑刃明明特别钝,使起来切什么倒是都不费力。”
我看着这把剑,有种说不出的特别感,挺吸引人的,不过我觉得原因不在我,是个人都会对这把不一样的剑多看上两眼。
左冷禅坐过去,伸出双手把剑从架子上慢慢拿下来递到我面前。“你若是喜欢拿着也无妨,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
“我还是魔教圣姑……”我尴尬的笑了一下,心说你女儿的东西这么轻易决定。“那还真是受之有愧。”
“嵩山不能干的事情很多,偏偏不包括这一样。”左冷禅抬了抬手,似乎是敬了一下剑鞘,然后双手递给我。“依依自然也不喜欢她的剑放在这落灰生蛀,总得有个主人。”
他语气当真是不怎么严肃的,我心说掌门办事倒是妥帖的很,可比手底下某个弟子强多了,原著里不是也很有大家风范来着,就也伸出双手去接过剑,跟他对视了一下,琢磨着他既然给我看,出鞘应该也无所谓,就顺手拉了一下剑柄。
白光晃了我的眼睛,感觉花了一下,在看清手里的东西时,我只觉得目光几乎被尽数夺去,一时间根本移不开。
……好美的剑。
剑刃极细极窄,偏偏没有脆弱的感觉。明明是铸造之物,而反射的光芒冷白光亮。翻转了一下光芒才没有继续反射,看得出来剑刃非常钝非常钝,也不知道威力何在,我忍不住想摸摸到底神奇在哪里。
“别碰。”左冷禅伸手拦了我一下。“这剑锋不能碰的,不然手会伤。”
“怎么了?”我停了手,差点碰到剑刃,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反应。
“这剑的材质比较特殊,当时锻出来之后的特性就这个样子……”左冷禅说着,从我手里拿过剑把那钝到几乎看着圆润的剑刃在边上的木柱上轻轻敲了一下,就有纷纷木屑掉下来,我看的瞪大眼睛。“你看……就是这样子的,只是好在这剑时灵时不灵的也没那么危险,剑刃活泛的时候几乎都是削铁如泥的。”
他把剑插回剑鞘里递给我,我这把接住的时候可是有点紧张了:金庸的武侠世界里最强大的剑估计就是杨过的玄铁剑了,这么邪门的剑却是从哪里来的……我在他的目光里默默把剑挂在腰上,晃了一下。“……挺好的。”
左冷禅转身出了门,临走前吹熄了油灯。“看完了下去吧,估计我夫人把菜都做好了,也不知道你习不习惯吃辣的。”
“左太太是不是很爱她女儿?”
我这么问,站在那里没有下台阶,看见左冷禅在下面停了脚步,没有转身看我。宽阔而苍老的背影,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我抬起头,看见嵩山主峰周边一片苍茫涂满了绿,夏的尾声。平静而隐忍,森然的林中风过,响声似乎极低的啜泣:多年孤寂,爱恨离别,都是人世冷暖疏忽而过。苍山林如旧,苍山夏如旧。
“依依……走了太久了。”嵩山掌门站在栏杆边上看了一会千山万绿,开口说,好像是摇了摇头。“就好像一块肉从身上割下来一样,过了很多年伤痊愈了疼忘记了,那块肉还是在哪里。”
他顿了顿,接着说。“你不需要想那么多,这边查的你这日圣姑当了也没到一两年,什么都没干。这个江湖上谁黑谁白我心里还是有底的,我算计人算计了很多,可也不是什么深不可测的大魔头,没有必要对一个小姑娘如何如何。我夫人不太会控制感情,只是觉得对你好一点她心里好受,此中原因我也不多说了。你要是觉得是身份之类的东西夹在中间让你很对我们难办,那么我只能很抱歉,其实我觉得对你来说没什么。”
“你们没有必要这么对我……不管是真的假的。”我安静的说。“如果是真的,那么我也没有什么能回报;既然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何必徒增感伤,我现在以后都承担不起,更何况我跟你们没什么扯得上的好关系。”
“不是的,不需要你承担。”左冷禅还是没回头,接着往台阶下面走去,语气听不出来什么感情波动,似乎有一丝丝的疲倦。“人活得太久了,总是图个念想的,有的时候哪怕有机会付出都很高兴了。父母儿女和江湖沉浮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你也不用把这两样牵扯在一起,我们有儿女你也有父母……”
“我没有。”我低声打断他。“我妈……走得早,爸爸不是亲生的,从来没把我当女儿看过。”
“可是你活到现在了,不管怎么样还是得活下去的不是吗。”左冷禅终于转过头来。“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
“十八岁,十八年。”他摇摇头,转身又走了,这把没停脚步,身影消失在拐角,声音不大却传得很清晰。“一辈子有太多十八年要过了,不能因为第一个十八年发生了什么就如何如何,活着总是要图点什么的,更何况你还这么年轻,你总是有机会的;人到显老的年纪,回头看看年轻人都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过不去的,毕竟自己已经不行。而你还年轻,这就够了。”
“伤口在在沉默里慢慢恢复的,不是逢人便展示来看的;那样的话只会有永远苦和痛,你是现在的你,不是过去的你……之夏啊,我能看出来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东西,可你永远都不要与旁人说,等到你自己都忘记了曾经,整个世界就都无从回忆。”
这就是左冷禅的最后一句话了,再也没有更多的话语被他的内力传过来。我站在那里靠着栏杆,秋风只觉得冷,却愈发的清醒。山巅被整个世界的苍茫的绿所包围,几乎要被这片绿所压垮,本来是让人困顿的颜色,却惨烈到让我更加清醒。真实到可以回忆起来的梦境:夏,燥热,雨声,黑色的卡宴仿佛浸入夜幕,身形单薄寂寞,如同早折了的素凉莲花;还有声音,笑而无谓说你怎么在这里,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凭什么在这里。
我突然想起在这之前在华山的时候某个晚上跟顾云水打闹时他问起我的过去,我在那几秒钟无数次犹豫没有告诉他任何事情,只是说我们都是聪明人,你只要记得我出现在你生命里从这一年开始便已经足够。那我们便还是少年。
我理了一下吹乱的一头黑发,扶着栏杆往楼梯下走去。
洛阳城外,绿竹巷。
看似幽静的竹馆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两个精英教众抬着一具担架急匆匆的进来,到得室内放下担架,对着纱帘后面扑通跪下。“参见月圣姑。”
绿竹翁从门外缓步走来,看了看担架便问教众。“又出事了?”
一名教众点头。“”跟前几次一样……换班前死的,对方的时间好像把的很准,还是不知道意图,也没有人见过行踪,见过的弟兄大概全死了。”
纱帘后的任盈盈摆了一下手,绿竹翁会意,让那几个人退下,方才看见任盈盈从纱帘后面走了出来,月圣姑掀开面纱,脸色是罕见的凝重。
她走到死尸身边弯下腰去,伸手轻按了一下脖子上的印记。“这是第几个了?”
“姑姑,这个月第七个了。”绿竹翁在边上看着,眉头同样皱得很紧。“至今还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只知道目前所有的人都是被铁链活活勒死的,此外身上没有任何打斗伤痕,看不出来对方武功。”
任盈盈阖上那人双眼,站起身来语气冷淡。“这几个都是为了后几日的事情远路召来的好手,能全部无声无息的解决掉,武功想来大概不会比先生低了。”
“姑姑过誉了,可这还不是首要事情。”绿竹翁说。“这几个人死的时间地点毫无规律,有些甚至就是换班的前一会儿死的,可见那人根本毫无顾忌,我觉得更像是随意而为。至今也想不出动机,姑姑觉得会不会是东方教主那边派下来的好手敲我们钟?”
“……先生有所不知,她不会对我做这种事,哪怕威慑也不会这样的。”任盈盈立刻说,摇了摇头,侧脸瞥了一眼绿竹翁。“在不知道动机之前,除了加强警戒也没别的办法。算算日子,她现下也该到洛阳城了,从现在开始每天加三班巡逻。
任盈盈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如何措辞。“她……既然见了令狐冲,大概想不起来我还在这里吧,不用叫人盯着她了,都调到城里城外各个关卡去,顾云水才是最大的麻烦。副教主要是动起手来,没个百十号人可是拦不住。”
“姑姑圣明。”绿竹翁深深一揖,边上一名教众立刻领了命出去了。他转头担忧的问。“姑姑,我还是觉得趁副教主来之后动手太过不妥。副教主武功盖世,虽说我们已经筹备许久,却还是不敢做完全的保证……”
“天意难预料。”任盈盈打断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先生若是怕到时起事失败教主怪罪下来,尽管把责任推在盈盈身上,先生在教数十年劳苦功高不问世俗,想来教主不会太过怪罪的。”
“姑姑这是哪里话,我们追随月圣姑岂会贪生怕死?这话可有些伤人了。”绿竹翁看着任盈盈的背影说道,月圣姑没搭茬,她走回案边,拿起一杯茶浅啜一下。绿竹翁摇摇头刚要接着说些什么,却听见一阵猛烈的风声传来。
任盈盈显然也听见了,两人回头的瞬间看见一团白到森然的风雷不可阻挡的从外面冲进来,一声巨响让室内的所有人震动到站不稳,几乎要服墙才要站稳。那白色的风雷竟然是靠内力催动的流散的光和影,迅速散尽。
任盈盈瞪大了眼睛,看见刚刚出去传令的那教徒双眼翻白,已经被脖子上的铁链活活勒死。铁链的尽头消失在后面的那个男人的手上,长袍白到发冷,眼神看着任盈盈和绿竹翁如同沉默而致命的猎人,尚自有刚刚一击得手的残酷兴奋。
“天意难预料。”他摆摆手放开那死了的教众,无所谓的站起来,声音凛冽到锋利。
“所以不要忘记你会死。”
……
令狐冲和东方不败在洛阳城度过半日。
彼此没有明确的目的,东方不败只是简单的说了出去喝几杯,令狐冲就没多想的跟上,出来之后发现东方不败也没有什么想法,似乎叫他出来是一时兴起,自己却缄默无言。
两人买了壶酒和几个杯子,在城边找了没人的地方,东方不败拉住令狐冲脚不点地一样的飞上去。到了最高处便坐在高耸的城墙边上,看着脚下的芸芸苍生,一杯一杯喝完那壶酒,聊一些江湖琐事。酒壶里只剩最后一杯,令狐冲小心的倒好递给东方不败,看见她接过之后小小啜了一口,向前松手,杯和酒一起掉进下面的万家炊烟。
东方不败在令狐冲疑问的眼神里微笑着说。“最后一杯不要送人喝,酒没了,人就该走了。”
夏末的夕阳也热烈,温度已经偏凉,两个人从街道的这头漫步到那头,找小摊子坐下来吃了一大碗凉粉,却辣到额头出汗,街对面的茶馆有人说书,两人捧着凉茶拣了最边上没人的座位去听。
人一多便感到烦闷,那说书的先是说许久之前的日月神教十长老攻打华山夺取葵花宝典之事,前言枯燥烦闷,到后来倒是颇为激动,讲那日打斗如何血腥魔教如何不择手段。因为扯到华山,所以令狐冲听得入神,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东方姑娘是日月神教的人此刻可能不大高兴,转头一看东方不败却已经睡了过去,头微微靠在他肩上。
想来是茶馆人多困闷,而教主近日奔波着实是劳身劳心了。
令狐冲虽不知道她近来做了些什么,总是能八九不离十的看出来的。令狐冲有些舍不得动,生怕醒,极小心的伸手去笼住东方不败的肩,只是想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多好。却不料这等轻微的动作也把她弄醒,东方不败眼神只是惺忪了一瞬间就恢复如常,慢慢坐正,却还是靠着令狐冲的胳膊。
前面说书的早已换了个故事。说是前朝有个寒窗苦读的书生,家里后院清池有条白鱼在灵气和平静里处的久了,通了人性,修成人性指日可待。那书生偶尔烦闷便在清池旁奏琴,长此以往发现了白鱼,一来一去竟有了沟通。书生为白鱼洁净所动,笑言你若成人定当娶你进门云云,暗自已成誓言,白鱼只等成人之时便于书生逍遥……
“是不是很美的故事。”东方不败在他身边,突然说,声音平静。
令狐冲小声称是,又觉东方不败没有丝毫感触之意,侧头想问又觉不妥。东方不败却是看了他欲言又止,自己也轻声说。“你要不要知道这故事是什么结局。”
令狐冲一脸不解之意,前面说书的到了精彩之处,茶馆里有人喝采,无人顾及这对坐在最后的江湖儿女。
“书生拿了鱼的昔日财宝发家发迹,考上状元,当了官尝了权势,哪里记得什么誓言……”东方不败低头,似在摆弄衣带,没有看令狐冲,语气有一丝讥讽之意。“自然也娶了家室,殊不知那白鱼夜夜化人等他归来。”
她话语止住,这结局已足够出乎意料,令狐冲下意识的问了句。“没了?”
“后来书生的宠妾重病,家里来了灵媒,说是后院清池了那鱼有天地灵气可以救命……”东方不败抬起头看着那说书人正自在兴头上,全然听不见在讲些什么,她自顾自的冷笑一声。“那男人就把鱼拿来煮了。”
她看向令狐冲,相顾无言,令狐冲自是一脸讶色震惊,突然拉起她的手要站起来。“我们走吧,不要在这里呆了。”
她摇摇头,复又拉着令狐冲坐下。“走了又有什么用呢,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逃避也忘不掉。”
令狐冲坐在她身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未曾想到转折会这样的快。前面说书的已经说完,茶客在暮色的背影下纷纷离开,一地散乱桌椅瓜子,黯淡阳光下随时沉入黑暗一般的深色。
人走茶凉。
他跟东方不败坐在这片黑暗的边缘,茶馆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他看着身边姑娘的眼眸,有平静也有隐忍,藏着不幸福的事情。东方不败的声音轻轻响起,似乎犹豫,却毫不停顿。
“我们听过太多花好月圆。也经历过太多悲欢离合了。”教主说。“令狐冲,我被缠身到疲倦,没有精力再去做不图回报的事情,虽说感情不图回报也不能勉强……世上人情薄如纸,你不知道,可是我知道的太多。所以有些东西不一样,惦念成了习惯,反倒在空白里凭空生出快乐,就好像我高兴你高兴的,伤痛你伤痛的,我从很多很多年前就没敢再奢求过爱或情……可是一个人的心里一定要有另一个人放在那里,才能填充生命有过的空白。”
东方不败坐在那里双手互握,是有心事模样,脸色兀自微笑,此刻看来却已经有太多苦痛无处诉说,千万心情之后空留空白。
“令狐冲,我不怕两个人在一起,也只怕两个人在一起……可你是第一个进我心的人。”
夏风吹过每个人的眉间,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爱恋有人愁。
风吹过的风向,正是无人思念的地方。
绿竹巷。
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让场面瞬间陷入混乱。
任盈盈听见窗外有无数迅疾的脚步声正朝这里赶来,那是她早就布置在绿竹巷周边各处的精英教徒,此刻圣姑有难前来救主。任盈盈自己培养了无数个日月的死士,自己心里当然有数。是以她尚自保持冷静。看着面前的男人冷冷道。“你也不要忘记你会死。”
男人看着她,手腕一抖,三柄惨碧色的链镰激射而出,竟然直接穿透墙壁射了出去,听得外面几声惨呼,然后那个方向所有的脚步声都停下。
“你看你的这群忠心无比的手下。”男人还是那个姿势,袖里的铁链叮当作响。“他们知道自己的主子有难都奋不顾身的赶来这里,可是我才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三个,就一个都不敢上了。”
再忠心的手下也不会随便靠近一个能随便射出链镰杀人的屋子,哪怕他们的月圣姑还在屋子里生死不明。
“你想说什么。”任盈盈的眼神冷的像刀一样。
“我用几根铁链就能把你这人弄翻天。”男人笑着。“你觉得你能有多大风浪?”
他左手从怀里拿出一叠纸,随便的扔在任盈盈身前。
“这是阵型图,用最少的人把你们副教主拖最久的时间。”
任盈盈紧紧盯着他,一边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图纸,是绝对的戒备状态,她问。“要多少人?”
“三百。”男人随便的说。
“这个阵型可以困死顾云水?”
“他的内功有破绽,没法打持久战,会在这个阵里元气大伤。”
“你是谁?”
没有回应,任盈盈低头看图纸只是那么一两眼的时间,和绿竹翁抬头的时候发现面前竟然已经没有人了,毫无声息。死去的教徒还躺在那里,地板被撞出裂痕,尸体脖颈上有鲜明的铁链痕迹。她握着图纸往前走了两步,没有动静,而月圣姑的呼吸也依旧无法平静。
这个人带给别人的压力真是如影随形。
任盈盈沉吟着,把那图纸看了几眼,顺手递给身后走来的绿竹翁。“先生不妨看看,盈盈觉得倒是有几分用场。”
绿竹翁自然是懂,接过那图纸看了几眼,脸色登时大变。“姑姑可曾看出这阵打旨在一个消耗,不论对方如何,我们都必然是自损八百。”
“看出来了。”任盈盈盯着绿竹翁手里的图纸说。“我只是不明白这个阵法有什么能让顾云水元气大伤的理由。他不像帮我的,但是我觉得这张图纸确实帮得上我,你传下去让他们开始演练吧。”
“姑姑,我觉得……”绿竹翁还想再说什么,任盈盈却一挥手打断了他,身影盈盈一动就回到了重重纱帘后面,有伶仃的音从琴弦上拨出来。
“先生,我没有退路了……”她幽幽的说。“都是痴心人。”
……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王家后院外的小巷里,令狐冲看着面前的墙沉默了一会,说。边上的东方不败把手里刚刚买的小笼包递给他,说。“白天出来的时候还得我帮呢,怎么晚上就自己能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令狐冲笑着答,两人站在墙外一会,只觉得院里寂静无声,东方不败看令狐冲笑容慢慢消失,有点奇怪。“你……?”
“看样子啊,整整一天也没什么人搭理我,我不在也没人知道。”令狐冲苦涩一笑。“要说关心我还不如说是打听那辟邪剑谱的下落,不知道怎么就连师父也变成这样。”
“都会好起来的。”身边的东方不败说。
“是啊,我也一直是这么想的……”令狐冲长出一口气。“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等那一天简直等的要发疯。”
东方不败勾着嘴角看他一眼,眼神在黑夜里发亮,含着笑转过身去踱步。“真相总会查出来的,你没拿就是你没拿,变不得什么东西,等最近风波过去了,你跟师父告个假,我们可以去江南走一圈。你是大弟子啊,下个山师父总不会管吧?”
许久之前令狐冲不知什么时候随口说过句想过江南风光,东方不败竟然就记住了。
“东方姑娘说的是。”令狐冲笑答,刚想再说点什么,却不料二人后面走来个路人,不小心撞了下东方不败,小巷狭窄外加夜色黑暗,若是不打招呼突然碰一下也不是故意所为。
“看着点啊你!”令狐冲心下烦躁,更何况不小心撞的是东方姑娘,他跟那路人的声音特别大,黑夜里本就静,却也不在乎了。那路人似是被他吓到,唯唯诺诺的作揖走了。
“人家不小心而已,你这是为哪般呢。”东方不败微笑拦了他下。“你不要想太多了,还有几十年几十年要活的时间,怎地现在这点事情便觉得过不去了?”
令狐冲只觉得颇为奇怪,这是宅邸的后院小巷怎地还会深夜里有路人,想来是当地人抄近路回家,看着东方不败面色如常,也就抛在了脑后,想着东方不败刚刚说过的话,突然开口。“……可是,到时候我怎么找你?”
东方不败没听懂他的问题。“嗯?”
“东方姑娘,我是说,我想找你的时候,该……该怎么办?”令狐冲语气疑问,却是认真的。“我……我起码要知道你的名字啊。”
东方不败看向他,笑容沉静。“我是东方姑娘。”
教主在令狐冲的目光里悄然转身,轻轻一跃便上了边上屋顶,刚刚那路人给她的密报早已在手里握到变形。
“月圣姑密谋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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